落地不生根?──澳洲的台灣新移民

2011072510:00
落地不生根?──澳洲的台灣新移民(上)
【文‧張瓊方 圖‧林格立】

位於南半球大洋洲的澳洲,是一塊面積769萬平方公里的古老大陸;曾經因為地廣人稀、移民政策鬆綁,成為各國移民的新樂園。


不像移民天堂的美國,接受移民已有200年歷史,華人第四、第五代早已不識祖父輩的故鄉;澳洲大舉開放移民只有短短30年,第一代才要卸下重擔,第1.5(在台灣出生的下一代)的年輕人方要出頭,真正澳洲出生的第2代尚在強褓中。


根據移民公司統計,澳洲是繼美國、加拿大之後,台灣移民的第三「志願」。有別於早年台灣人赴美留學、依親等移民模式,這些經過嚴格「揀選」的澳洲新移民,多半屬商業移民,不是經商有成的老闆,就是身懷數千萬台幣的投資者,非富即貴。但他們移居心目中的「快樂天堂」之後,卻未必就此落地生根。


澳洲的台灣移民人數僅3萬多人,與台灣海外移民人數最多的美國(約35萬人)、次多的加拿大(約16萬人),相去甚遠。但同樣是英語系國家,相對於美國、加拿大的千里迢迢,澳洲與台灣8~9小時航程的距離,恰是一般人可以容忍的飛行時限。因此,對於新移民來說,澳洲可能是候鳥遷徙中方便的「首站」、「中途站」,或退而求其次的第二選擇。


落地不生根,澳洲台灣新移民的「流動性」十足。

像逢冬南遷的候鳥,一群台灣移民在正值政治、治安、教育嚴冬期時,南飛7,300公里,遠渡重洋落腳澳洲。

說來也是因緣湊巧,一推一拉,時間配合得剛剛好。

早期澳洲排拒非白人移民,在語言能力上多所刁難。直到1972年廢除「白澳政策」,實施尊重各族裔的多元文化政策,1981年進一步開放商業及技術移民,吸納各方人才與資金;並積極推銷澳洲的教育,廣招留學生。如今澳洲已是吸納來自一百八十多個國家移民的大沙拉盤,有五分之一人口非澳洲出生,雙親有一人出生在海外的比例更高達43%,移民比例世界第一。

心屬歐洲、身鄰亞洲
澳洲與紐西蘭一樣隸屬於大洋洲,人口組成以歐洲裔為主,文化上也接近歐洲,但地緣上卻接近亞洲。由於地理位置與歷史文化衝突,馬來西亞前總理馬哈帝曾形容澳洲宛如「亞太地區的孤兒」。

中華民國駐澳大利亞代表林松煥指出,澳洲早年經濟以農、牧為主,近年轉以礦產、服務業為重心後,亞洲四小龍變成主要客戶,例如台灣為其第8貿易國,中國大陸更躍升為第一大貿易國。澳洲當局體悟,要在快速成長的西太平洋地區獲取最大的經濟利益,就必須加強與亞洲的關係。因此,近年澳洲大開移民之門,40%的移民就來自亞洲。

當澳洲開始「與亞洲為善」時,台灣內部正有一波「出走」的推力。

1980年代末期,台灣政治解嚴,開放黨禁、報禁,社會發生重大變化,經濟快速成長、股市房價狂飆;另一方面又因兩岸情勢不穩、省籍對立、治安敗壞、升學壓力沈重、生活環境惡化等不利因素,讓部分有能力的人選擇「出走」,另覓樂土。

「走過一次的人會再走第二次,」在布里斯本開餐廳的權衡指出,雙親從中國大陸避走台灣,但在李登輝總統時代對於政府不信任,於是再度出走澳洲。由於兩人言語不通又不會開車,他便隨後過來照應兩老。只是造化弄人,在台灣他們是「外省人」,來到高雄人居多的布里斯本,他們的處境依舊弱勢,常有不知何處是家鄉的感慨。

在1999年,921大地震前二星期,鄭毓琴帶著小學剛畢業的兒子移民澳洲。6年後,她又說服妹妹一家4口也辦移民,讓已經國一的姪子免於日後當兵2年之苦。

澳洲人口普查資料顯示,1981年時台灣移民只有877人,1990年末期達到高峰,2001年約有2萬2,000位台灣出生的移民,比上一次普查時(1996年)增加了14.7%;2003年澳洲移民法令修改、轉趨嚴格後,移民人數都是小幅增加。

騎在羊背上的幸福國度
以台灣新移民跨國遷徙為研究題材的台北市立教育大學研究發展處教授徐榮崇指出,澳洲與加拿大的新移民很類似,都擁有專業技術、可觀資產,堪稱是一群中產階級的跨國遷移。

而澳洲之所以吸引人,有其原因。

林松煥指出,澳洲是個幸運的國家,從前是「騎在羊背上」,靠著農產畜牧就能快樂過活;如今經濟結構轉變,卻仍是「騎在礦產上」的天之驕子,豐富的煤、鐵、天然氣等自然資源,為澳洲賺進大筆收入。

然而,徐榮崇指出,澳洲的台灣移民和一般國際移民的遷移動機不同,台灣人多屬「意圖移民」,主要是為了拿公民權或子女教育而遷移,不是為了經濟利益或者改善經濟生活而來。

以教育的誘因來說,澳洲公立中學普及,大學教育水準高、曾有7所大學名列世界百大,又是英語系國家,學費比起英美等國相對「物美價廉」。再加上平地不下雪,不冷不熱,氣候宜人。集眾多優點於一身,自然成了移民的最佳選擇之一。

布里斯本慈濟中文學校前任校長饒秀勒表示,兩個孩子在台灣時飽受過敏之苦,來到澳洲後因為氣候乾燥,都不藥而癒,「兩個人長大的速度都像吹氣球一樣,叫人驚訝。」

移民11年的陳秀貞則為孩子度過了一段快樂的青春時光而感到慶幸。她說孩子在此念中學照樣打網球、籃球,參加合唱團、交響樂團,「這在升學壓力沈重的台灣絕對不可能!」

美麗的河岸城市──台灣移民最多的布里斯本
目前在澳洲的3萬多名台灣移民,分別落腳在人口最多的前3大城市雪梨、墨爾本和布里斯本,其中以布里斯本人數最多(一萬多人)、最集中。為此,外交部除了在坎培拉設立代表處之外,2006年又在布里斯本設置辦事處,以服務僑民。

落腳3大都市各有其原因,根據徐榮崇的研究,台灣人為商機選擇雪梨,為了子女教育而選擇居住墨爾本,至於定居布里斯本的人,則是因為天氣好。

布里斯本是昆士蘭首府,面積1,331平方公里,終年氣候宜人,一年有300天豔陽高照,有「陽光之州」的美名。

昆士蘭大學政治與國際關係學系榮譽顧問邱垂亮是這裡最「資深」的移民,當年因名列政府「黑名單」的政治因素有家歸不得,由美國轉到澳洲任教。他說,1971年剛來時,布里斯本還是個幽靜漂亮的小鎮,只有三十幾萬人,曾幾何時,如今已快接近200萬人,10年後應會增加到240萬人。

或許因布里斯本的氣候和環境與高雄近似,聚居於此的台灣人也以南台灣、特別是高雄人居多。早在1997年、吳敦義擔任高雄市長時,兩市就締結為姊妹市;葉菊蘭市長到訪那年(2006),更在邱垂亮等人的促成下,在布里斯本河畔的南岸河濱公園,立下一座「高雄地標」,成為台灣觀光客必定到訪的景點之一。

落地不生根?──澳洲的台灣新移民(下)
【文‧張瓊方 圖‧林格立】

複製台灣生活的群聚效應
布里斯本和美國加州燦爛陽光一樣,都對台灣移民有強大吸引力,而台灣人無論移居澳洲、加拿大或美國,都有聚集在一起的現象。「移民將許多台灣生活模式帶進新家園,展現強勢文化地景,」徐榮崇說。

布里斯本的Sunnybank,號稱「小台北」,中文招牌的餐館、超市、商店林立,為台灣人服務的經濟供需模式展露無疑。

家鄉的「寶島」、「頂好」超市也移民來此,南北雜貨應有盡有;加上周邊台灣人經營的牙科診所、麵包店、美食小吃…,走在Sunnybank的商場裡,讓人有置身台北的錯覺。

除了複製生活環境,家鄉味更不可或缺。位於Sunnybank Plaza的隨園餐廳,就是一個讓移民重溫家鄉味與搏感情的另一個家。

老闆權衡從來自台灣來來飯店的師傅手中接下隨園6年,室內設計出身的他說,經營餐廳跟做裝潢異曲同工,「都是在一定的預算內,為客人打點出滿意的菜色。」

除夕和春節是餐廳最忙的日子,必須要做兩輪生意才能讓熟客都能圍爐過節,五點到七點半第一攤剛結束,隨即第二攤的客人進場,一個晚上下來,營業額就有3萬元澳幣(約合新台幣90萬元)。

生活上的「文化差異」
另一位移民楊挺生與妻、女4人同住200坪的房子,但移民初期失眠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鐵窗,很沒安全感!」

久居芝蘭之室不聞其香,當初被藍天碧海好天氣吸引而來的人,久而久之就忘了自己身在「天堂」。在黃金海岸那一望無際的蔚藍晴空下、金光閃閃的綿密沙灘上,鮮少看到台灣人在海上衝浪或是在沙灘上享受日光浴。許多台灣人身處「陽光之州」,卻沒有興趣享受大自然,甚至日常的植樹、除草都成了苦差事。

椰子樹葉掉落隔壁鄰居家,平日見面客氣打招呼的鄰居,竟然毫不客氣地把落葉丟回來,郭先生一氣之下把前院2棵椰子樹砍了,改以2棵香蕉樹迎賓。為了地盡其力,也為了打發時間,圍繞著前後院種了一百多株鳳梨,此刻正輪番結果,吃都吃不完,後院還有百香果、木瓜、火龍果、梅子樹、芒果、辣椒,儼然是有機菜園,自食有餘,還能送給好友分享。

「華人的房子很容易辨識,從後面看,只要有種菜的一定是華人,」移民澳洲6年的王妗婉,很能同理華人不願意浪費土地的心態。她也奇怪,澳洲人怎會任由自家的酪梨樹果子掉一地,然後花錢去超市買酪梨吃。

對於土地、家園的規劃,台灣移民獨樹一格;平等、守法、熱愛戶外運動、獨立自主、注重隱私、友善親切等澳洲式的價值與生活,對第一代台灣移民來說,也極為不適應。

「在澳洲人人平等,沒有貴族,沒有特權,」林松煥說,澳洲總理站著看板球,沒有隨扈為他開道、沒有貴賓席,也不會有人讓座給他,這在台灣人眼中簡直不可思議。

澳洲的法律規章非常嚴密,且執法嚴格。台灣移民把在國內的生活習慣帶過來,結果有人開快車被罰、有人乾旱限水時澆花被罰、有人庭院草太長不修被舉報……,甚至樹也不能隨便亂砍,不但要申請,還要請專業的「樹醫生」來執行;喜歡自力造屋的同胞也有必要瞭解當地的法規,光是取得土地、通過環評,大約就得花3年時間。「期間不得催促、不得關說,也不能耍特權。」代表林松煥說,只要不符合申請規定,就必須整棟打掉重建。

雖說「入境隨俗」,但台灣移民往往因「文化差異」一時難以改變。例如,澳洲人瘋澳式足球、賽馬和板球,這些對台灣人來說仍很陌生;澳洲人喜歡安靜,在公共場合不能喧嘩,偏偏台灣人愛熱鬧,在餐廳吃飯,把酒言歡,根本不可能靜默無聲。

後移民時代
專辦澳洲移民的澳亞投資顧問公司指出,澳洲移民規定不停的調整,今年7月將公布最新版本。但大體而言,「商業移民」的投資門檻可能因澳幣升值而節節高昇;而可以投資生意或公債(購買75萬澳幣的公債,至少4年)的「投資移民」,則因人數限制加上排隊的人太多,等候期可能長達二、三年。

其次,個人「技術移民」的條件也比過去嚴苛,國際英語測試IELTS(雅思測驗)的聽說讀寫4項成績都要達到7級(共9級),職業清單也緊縮,刪除了過去最大宗的廚師、美髮師等類別。

澳洲的吸力降低,台灣則因近年政治穩定、經濟好轉,移民澳洲人數也近乎停滯。加上許多移民的下一代已經大學畢業、成長茁壯,第一代移民開始有了落葉歸根的想法,「回流」台灣的跡象明顯。

根據台北教育大學教授徐榮崇與姜虹蘭所做的「台灣移民回流意向調查」顯示,澳洲台灣移民有意願回流者達32.3%;其中14.3%為就業,10.3%為落葉歸根。

徐榮崇稱此為「跳躍式遷移」,「這種模式阻礙了移民對移居地的認同和融合機會,但隨著直航開啟、科技工具的便利,國與國界線與距離已逐漸縮短,跨國移民已像境內遷徙般頻繁、平常。」

「資深」移民邱垂亮說,台灣人一來先買房子,享受田園生活,但這樣的生活過10年後覺得沒意思了,無聊了,錢也花得比想像中快,便開始緊張…,若再加上身體病痛,看醫生還得帶翻譯,一定認同感盡失,又會興起回台灣創業的念頭。

「坐吃山空難免緊張,」徐榮崇說,這幾年適應不良、該回來的都回來了,繼續留在澳洲的人,因為「三漲」──澳幣漲、機票漲、物價漲,都必須努力在當地就業、謀職,才是長久之計。

新國際移民的多元認同
從位處布里斯本市中心、34樓高的「駐布里斯本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落地窗往下俯瞰,布里斯本河從腳下蜿蜒而過,故事橋(Story Bridge)橫亙其上,如詩如畫。在這個只有150年歷史的年輕城市裡,台灣人落腳扎根不過短短30年,就像布里斯本河上船來船去,移民也因時空等不同因素來來去去。

如今的世界宛如地球一村,安土重遷已經不是主流想法,移民也不是只去不回的「單行道」。越來越多研究遷徙理論的學者認為,遠離原居地、斷絕家鄉的文化臍帶,並極力融入移居地的移民型態已成過去,而結合兩地的網絡、文化與生活形態的新移民(國際移民),將會越來越普遍;跨國移民對「家」與「國」的認同,也可以從一元變成多元。

澳洲的台灣移民走的就是這種有來有往、進退自如的「雙向道」。 

(本文節錄自台灣光華雜誌2011年07月號)